講座側記|私有老屋的修繕奮鬥史──瓦豆‧光田、蘭室

在一個具有歷史文化的城市,老屋的保存,能讓未來的世代在自己所生長的家鄉,有機會看到不同時代下的痕跡,體會地方具有的獨特性。然而,榮芳杰老師在開場即落下如此警語:「保存的概念是好的,但把保存的終極目標,定在要擁有法定文化資產身分,這樣的想法是危險的」。保存的責任不是只有政府承擔,更希望是人民都能擁有的態度及文化素養,而願意自發地去進行保存。

瓦豆‧光田創辦人─江佶洋,與蘭室其中一位共同經營者─鍾永男,同樣面對老屋保存的議題,不同在於瓦豆‧光田是一般私有民宅,蘭室則具有文化資產身分的古蹟;同樣自行修繕老屋,差異在於江佶洋為戲劇背景出身的燈光設計師,鍾永男則是老屋再生經驗豐富的建築師。在兩者不一樣的經驗之下,更加彰顯了老屋與當代對話的各種可能。

江佶洋─瓦豆‧光田:我為阿公保留了位子
江佶洋出身大稻埕,在他的記憶中,當時的大稻埕為都市之瘤。垃圾滿街、環境破敗,富裕的鄰居朋友抓緊機會離開,江佶洋僅能抱著想要逃離的心情,繼續度日。曾經這麼想的他,如何能在今日分享著在大稻埕保存老屋的經驗呢?

大學時讀了莊永明於1991年所寫的《台北老街》,目睹大稻埕屈臣氏大藥房浴火後的殘跡,以及一區區為了蓋新大樓而被拆除的房子;面對正在消失的一切,江佶洋拍了一支紀錄短片。其中,鏡頭跟隨著穿著紅毛衣的外公,隨著他從自己的牙醫診所,穿梭停留大稻埕的街巷店面。「想為家鄉做點什麼」的心情就此燃起。

之後因為表演機會終於出國,到了充滿歷史建築、擁有豐富藝文活動的巴黎,在那裡好像能夠捨棄出身大稻埕的自己,脫胎換骨,成為浪漫優雅的巴黎人。在這一直想成為別人、但終要回臺灣的過程中,江佶洋發現到自己原來對於家鄉是那麼地缺少認同與自信,回想到那從小和阿公玩耍、長大一起抽菸的診所,決定存錢修繕那棟老屋。

兒時在阿公一旁爬上爬下的診療椅,現今在瓦豆.光田有個自己的舞台(提供/江佶洋)

2011年回到臺灣,對於建築修繕一無所知的江佶洋,趁著大稻埕因URS計畫的進駐,詢問相關專業者對於他家老屋的意見。即便結果都指向最好的做法就是打掉重建,江佶洋仍堅持盡量在完整保留的前提下進行修繕,阿公的故事也才能完整呈現。

團隊共三人齊心準備前置工作,佶洋負責監工,但同時也還需要負責測繪、畫圖、估價、找工班,經歷了梁柱斷裂、屋瓦掉落、磚瓦氧化等種種問題,原本預估2個月完工19坪大的房屋修繕,最後花了8個月、甚至用了5噸鋼筋支撐,才終於在2014年3月重啟大門。修繕完後,漏水、木頭腐爛等問題依然存在,但江佶洋一樣堅定地說:「舊沒有關係,但要持續使用」,藉由發揮新的思維─老屋改造成現代工作場域,施展新的技術─現代光源的設計,讓老屋成為重新被滋養而發芽的田地。

老物件、照片伴隨於辦公區域周圍,空間在自然光源與自己的燈光設計之下,持續發亮(提供/江佶洋)

保存老屋的決定,對於他個人來說,是為了感念阿公;對於家族來說,傳承了阿公的起家厝;對於鄰居朋友來說,延續了他們與阿公的情感記憶;對於他人來說,過往診所的裝潢結構、阿公使用過的診所器具等,再加上自己在燈光設計上的專業,即讓老屋成為認識臺灣歷史文化的媒介。

江佶洋在老屋中,特別規劃一個屬於阿公的角落,擺著阿公習慣使用的桌椅與茶具,讓阿公能看著自己在這個空間工作,看著自己和朋友們分享昔日在這個空間的故事,看著自己帶著小孩在這個他從小成長的空間跑跳。在大稻埕,阿公的記憶隨著老屋的保存得以延續,也得以持續累積新的回憶,讓老屋在當代產生新的意義。

昔日外公的牙醫診所,今日瓦豆‧光田發芽成長之場域(提供/江佶洋)
 

鍾永男─蘭室:謙卑以對,新舊共生
2014年6月,蘭室建築長年緊閉的大門終於開啟,讓一群在大溪工作許久的人,有機會進而將蘭室保存下來。這群人集結在一起,共同成為蘭室的屋主與經營團隊,每個人的職業大不相同,包括社造、建築師、大學老師等,但他們皆富有建築與古蹟保存的背景,與大溪的連結也同樣深刻。2015年,成功將蘭室登錄為歷史建築,2016年修繕完畢重新開放。
 

蘭室為三開間街屋(提供/鍾永男)

鍾永男為大溪木藝生態博物館歷史建築研究與修復的合作對象,在他的經驗中,經過調查當地歷史文脈的發展,擬定空間經營的方向,才得以知道該如何進行老屋修繕。

大溪多處仿歐洲建築語彙的街屋立面,起源於日本時代市街改正。與和平老街上華麗的商業街屋樣式不同,蘭室位處的新南老街(今中山路),因為多為仕紳居住,在圖案裝飾上富有家族的故事與寄望。

蘭室為清末大溪秀才仕紳呂鷹揚所建,對於現代教育、地方事務皆有所貢獻,其子呂鐵州則為日本時代臺灣知名膠彩畫家。因此,鍾永男等人順著原房屋主人的故事與精神,以「茶坊」與「美館」的方式經營,近期也開張「老屋情報館」,作為當地諮詢老屋保存議題、相關講座分享以及國際交流的場域。

老屋修繕延續場所精神(提供/鍾永男)
 

現代常追求老屋修繕要「修舊如舊」,但鍾永男對此有不同的見解。他認為老屋修繕應以當代需求為主,舊房子結合新的技法,實踐新舊共生、空間再利用的目標,「保留歷史外皮,創造新的空間,新舊共生能突破歷史與現代的辨識性,也能持續在當代有功能性」他分享著。空間的機能是保存的關鍵,空間的使用,人是關鍵;關鍵在於想清楚我們要藉由空間,傳遞什麼樣的價值與事情。

修繕老屋的狀況不斷、捉摸不定,至今蘭室仍持續在進行修復工作。保持謙卑面對、腳踏實地的態度用心經營與維護,是鍾永男一直以來對於老屋修繕的態度,忠於將老屋的過去藉由融入當代生活的方式傳承,謙虛地將屬於我們社會、土地的歷史文化,交棒給下一代。

老屋的定義與身分
什麼樣的房子能被稱作為老屋?鍾永男認為,對於公部門來說,歷史建築的定義是一種機制,以考量建築藝術性與工藝性的價值為主要判斷依據,並非幾年以上的建築就有這樣的資格。蘭室當初會以申請文資身分的方式進行保存,是因為它的建築形式在文資法中,即符合其價值,因此有其成為文化資產的必要性,同時加重了各方保存維護的決心與責任。

而江佶洋之所以沒有申請文資身分,第一考量在於房屋所有權的問題,因為所有權仍在家族親戚手中,並且整棟建築還有一半的產權是他人所擁有,在溝通上可能會耗盡心力與時間;另一方面的考量在於文資法的限制,若申請為文化資產,在空間設計與經營上,就可能沒辦法如此隨心所欲。因此,江佶洋選擇以自己的專業與方式,保存這樣擁有個人記憶與情感的老屋。

榮芳杰老師提醒,申請文資身分與否,取決於行動者要考量,這棟建築為什麼需要公部門的介入。文資保存的市場中,公部門能提供經費補助,以法令規定強化保存的責任,但私部門也能從社會企業責任的角度扮演靈活的角色,傳遞與實踐保存理念的意義。

老屋該如何修繕,決定於老屋該如何保存。每個人在同個空間中,擁有不一樣的情緒與記憶;老屋保存,不管是對於原來空間裡所住的人,或是後來改變空間的人,皆在人與老屋之間的關係中,產生許多漣漪。一棟老屋真正的價值在於承襲各個世代的記憶,在當代保持開放性與功能性,而讓未來的再利用能延續過去至今。為了不讓文化斷裂,需要不同時代的人接棒演出,讓老屋持續作為包容城市歷史的舞台。

(本側記為「新富町文化市場學校」計畫下的「與老房子共生」系列講座論壇之一,邀請到榮芳杰擔任主持人,從老屋的修繕、經營、到產業再現三大主題,和各個主題下的老屋主人,一起探討老屋與地方如何共生共榮。)

圖文/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

特別感謝

瓦豆‧光田|江佶洋
蘭室|鍾永男

相關連結

瓦豆‧光田|http://www.wedogroup.com.tw
蘭室|https://www.lantia1918.com/

延伸書目

漂亮家居編輯部著(2016)。老家屋診療所:老屋醫生健檢,三帖活化處方,以舊復舊、新舊融合、由舊創新,重修舊好,賦予新靈魂。臺北市:麥浩斯出版。
陳國慈總策劃(2019)。老屋創生25帖。臺北市:遠流出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