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跟花店阿姨約好，她的小孫子們要帶我們認識市場，姊姊剛開始讀小學一年級，弟弟今年四歲、已經開始上幼稚園了，他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，就在阿公阿嬤的攤子上玩耍、長大。這一天，兩位小小人兒的市場導覽從花店開始，弟弟說他喜歡太陽花，姐姐馬上指太陽花，大聲說：「在那裡！太陽花在那裏！」姊姊說喜歡仙人掌、橘子樹，因為喜歡吃橘子，她看著金桔盆栽這麼說。

姊弟倆住在廣州街，他們很得意地說，自己可以從家裡走到阿公阿嬤的花店，市場很好玩，他們好喜歡來這裡，市場裡跟他們同年紀的小朋友不多，像製冰室阿嬤的小孫子，就是他們的好朋友，另外一個好玩伴就是皮皮，皮皮是阿針姨媽養的狗，市場的老闆們多半經營攤位幾十年，孩子們口中經常會出現很多跟自家阿嬤同輩的「姨嬤」們。

姊弟二人會自己跑去找皮皮玩。弟弟說姨媽的家有很好吃的麵可以吃，所以他很喜歡去。姨媽家就在隔壁巷子，從這邊走出去左轉右轉再左轉……不等我們多問，姊姊說完馬上開跑，說要帶我們去找皮皮，弟弟跟著姊姊身後追：「姊姊，太快了！姊姊，太快了！」我們穿過市場、拐了幾個彎，來到跟三水街平行、更小的巷弄裡面，他們說這條路常常走，所以不會迷路！他們停在一棟有木頭窗稜、部分牆面用鐵皮補強的屋子前面，那裡有一扇打開的木門。

皮皮就在裡面，但裡面還有很多人——幾年前還住在新富市場旁邊賣雞鴨的阿針嬤，正坐在電視前面休息，已經退休、以前在新富市場賣豬肉的阿猜嬤，還有中午時間來休息吃飯的魚攤阿姆都在餐桌前面吃飯，阿嬤們看到小姊弟，疼愛地拿出餅乾，又張羅著要添飯給孩子們吃。

阿針嬤從幾十年前開始養成了習慣，每到中午就為在市場擺攤的老朋友們煮一大桌飯菜，中午一到，大家交代隔壁攤的鄰居幫忙照看一下攤子，然後轉進巷子裡，阿嬤老早就把飯菜煮好，打開十人份的電鍋添一碗飯，桌上的菜自己夾，吃完以後自己把碗筷拿到門外水龍頭洗乾淨、一切自然隨興，這樣一起吃飯幾十年了，大家也吃阿嬤煮的菜吃得很習慣了，沒有開市的時候，阿嬤反而煮得很簡單。

雖然阿針嬤的女兒阿玉阿姨鼓勵他們可以牽起皮皮散步，姊弟倆其實有點害怕，一進一退地跟皮皮僵持，最後興味盎然地盯著皮皮吃東西，直到阿祖來帶他們回花店吃午飯。留下我們手上被塞了一碗溫熱的白飯，阿姨說：「小姐一起來吃飯！愛吃什麼自己夾！」阿猜嬤在一旁用台語說：「客氣就是撂（賠）去。」要我們多吃一點。今天阿嬤的餐桌上有紅燒肉、菜脯蛋、炒芹菜跟各種家常菜，一道蔭瓜魚湯，是阿嬤的朋友最近教她的煮法，加了番茄、醃過的蔭瓜提味，用的是新鮮的虱目魚，又甜又好喝！阿嬤說這魚湯可以顧眼睛，一定要喝湯，吃完飯就要喝湯才好！

姊弟二人也跟著阿公阿嬤在花店一角簡單吃飽飯，說要帶我們去找貓咪。一路跟很多攤販，也是他們的親戚長輩打招呼，有水餃店的老闆娘、賣花生的阿姨，然後找到三隻貓咪很悠哉地在街上走，牠們是不同攤子養的貓，各自守著不同的地盤、相安無事。最後走進一家服飾店，姊姊說這是秘密基地，裡面有他們的滑板車跟玩具，他們騎著滑板車在店裡繞來繞去，服飾店老闆娘邊滑手機邊說：「小一點的時候他們常常來玩，現在比較少了。」三、四十年前，市場孩子們很多，辛苦幫忙之餘，整個市場都是遊樂場，呼朋引伴從市場頭跑到市場尾，也不怕丟了，因為每個攤子都會幫忙彼此注意；現在不一樣了，像兩姊弟一樣在市場成長的孩子很少，當長到開始讀書的年紀，更自然而然遠離這裡，少數大一點的孩子過年過節會回市場幫忙，但談到接手攤位，大人們多半希望他們不要再回來賺這種辛苦錢。

姊弟倆停好車子後，我們從服飾店出來、繼續往東走，出三水街左轉後找到了投十元會動的電動搖搖車，爬上爬下玩得很開心，甚至忘了時間，害阿公跑到剝皮寮找人，今天花店提早收攤，阿公阿嬤要趕去桃園送貨，兩個小朋友要暫時送到姑婆家，我們的市場大冒險也突然落幕、被拉回現實，不知他們長大之後，會對今天發生的事記得多少呢？

圖文／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 張慧玲、梁雅婷